再訪比京雜感

文 / 作仁

比利時一直是一個非常開放的自由地區。因為重商業思想,早就有天主教和基督教共存的情形,比利時多元的民族性也就因此自然形成了。

上星期隨同一個商務訪問團到了比利時,回想上次到比利時已經是 33 年前的事了,當時我與內人剛結婚。本來商務旅行內人參加的不多,但想起 33 年前曾經在比利時吃到最好吃的淡菜,而且現在也完全不再需要當年那麼繁瑣的簽證手續,她也就欣然同意了。

車輛淨空的街頭
抵達比京布魯塞爾,旅館派了車子來接。但不知為何,司機卻避開高速公路,直接用機場旁的外環道行駛。在這個天色陰霾的週日下午,急駛的車子捲起路上初秋的落葉,居然看不到任何一輛來往的車輛。機場四周只見一排排櫛比鱗次的倉庫建築,而且附近此起彼落的房子看起來也都有些老舊,心中不免納悶:歐洲雖然不景氣,但北歐不是還不錯嗎?為什麼顯得如此荒涼,一點人氣都沒有?僅管心裡有幾分忐忑,但想想比利時的治安應該還不算太壞,而且是旅館派車應該沒有問題,也就不再擔心了,或許這是因為比利時有過五百多天的無政府狀態所導致,也就懶得多想了。

接近市區邊緣,有一些人出現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散著步的、有滑直排輪的、有騎腳踏車的,但騎士們也都停留在人行道或自行車的專用道上,大馬路上沒有人走動,仍然看不到一輛汽車,幾乎沒有店是開的,好一個安靜的星期天。這時,我跟內人說搞不好今天是無車日。到了市中心,街況才熱鬧點,遊客也多了起來。路人看到我們在車子裡,紛紛投以異樣的眼光。事實上,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是對的,今天正好是比利時的無車日,但對於外國的旅客,旅館仍然可以派車往返機場接送,不受限制。不知道台北的無車日會是個什麼樣子。

北海樞紐的戰略地位
第二天是公務行程,訪問團和一些比利時的官員及歐洲議會的議員們碰面。他們對我們其實還蠻友善的,但對台灣的情況並不十分了解。我則跟他們說,他們應該不難了解台灣,因為比利時對外宣傳時都自稱是歐洲的中心(Heart of Europe),而我們也是亞太的中心(Heart of Asia-Pacific)。

回顧歷史,如果把時光倒回到西元 9 世紀,查里曼大帝(Charlemagne)把歐洲分成三塊,分別給了他的三個孫子。他把西法蘭西亞(West Francia)給了 Charles de Bald,約當今天的法國;東法蘭西亞(East Francia)給了Louis “the Germany”,是今天的德國;中間的中法蘭西亞(Middle Francia)給了Lothair,今天比利時是中法蘭西亞的一部分。當時,這個地處中央的比利時一直就是東西兩邊爭奪的對象,直到衛斯發里亞和約(Treaty of Westphalia)簽訂後才成為一個比較獨立的地區,並終於在 1790 年獨立。除了法國和德國外,荷蘭、西班牙和奧地利也都曾經佔領過比利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軸心國的德國一開始也發動閃電戰術入侵比利時,因為佔領比利時就可控制北海。

跨國界商務關係展
法蘭德斯(Flanders,即當時對比利時的稱謂)一直是一個非常開放自由的地區。16 世紀時猶太人被所有的歐洲國家驅逐,法蘭德斯是唯一接受他們的地區,更何況它的國內因為重商業思想早就有天主教和基督教徒共存的情形,須知當時在歐洲其他地方這兩大宗教是敵對的,比利時多元的民族性也就因此自然形成了。比利時因為沒有任何天然的資源,所以一直致力於發展它的商業。當時就參加了 14 到 18 世紀中在歐洲舉足輕重的「漢莎聯盟(Hanseatic League)」。這個跨國界以商業為主的組織,囊括從波羅的海到北海的許多國家,規範了會員城市間的商務關係,並建立一些內規,舉凡商品內容、航路安全、市場壟斷、糾紛解決、為會員城市排除貿易障礙…等,都具有拘束力,範圍超越了各國的國界,可說是全世界第一個跨國性的經濟同盟。

「漢莎聯盟」對這些國家一直到現在還有很深的影響,這可從「德國航空(Lufthansa)」的名字看出來,因為它其實就是漢莎航空(Air Hansa)的意思。還有「漢莎銀行(Hansabank)」,在 2008 年以前一直是北歐最大的銀行,後來因財務問題才被「瑞典銀行(Swedbank)」買走。而 Trade(貿易)這個英文字也是從 Hanse / Dutch 的字 “Trade"(通路和行爲)所演變而來。

充分妥協與融合的精神
布魯塞爾在神聖羅馬帝國(Holy Roman Empire)時代一直被公認是一個自由的王國城市(free imperial city)。我們仔細看看比利時的國徽,在最上端有 9 面象徵比國疆域中 9 個省份的旗幟,顯現出它充分妥協與融合的精神。事實上,法蘭德斯的旗子上最早只有紅白兩色,西班牙佔領後加入了黃色,後來哈布斯堡王朝佔領時,又加入了象徵法蘭德斯的黑色獅子的黑色(現在比利時的國旗是黑、黃、紅三色)。有趣的是,在國徽獅子盾牌下方勳章的緞帶上所寫的字 L’union fait la force 是用法文寫的,意思是「團結就是力量」,不過到了荷語區,這緞帶上的字就變成了荷文 Eendracht maakt macht。同一面旗子,字體卻可因地制宜,顯示這個國家可貴的包容性。

再講到股票和股票買賣,其實股票的概念最早就是從比利時來的。在比利時的 Bruges 這個地方,1309 年就出現 bourse,這就是公開交易股票的咖啡館(coffee shop)。而阿姆斯特丹一直要到 1611 年才有正式的證券交易所。英國的股票市場是從倫敦 Exchange Alley 的 Johathan’s Coffee House 發展而來的。看起來股票交易和咖啡關係很深,可能股票買賣需要頭腦清醒一點。

炸薯條發明之爭
在商業範疇外,還有些有趣的事,譬如炸薯條也是比利時人發明的,最後卻被法國人搶走,還冠上法國的名號(French fry),這是讓比利時人最難以接受的。所以在比利時點薯條時,切記只要說 fry 就好了。你如果說 French fry,一定會當場受到不客氣的糾正。

其實比利時的歷史是不平靜的,因為它一直是強權角力和爭奪的對象。布魯塞爾市中心區的「大廣場(La GrandePlace) 」,是在 16 到 17 世紀期間比利時商業發展達於鼎盛時期建造的,當時各行各業的同業公會都在這裡建會所。1695 年「太陽王」法王路易十四派兵攻打布魯塞爾,軍隊的炮火把「大廣場」周邊的高樓建築全都燒燬了,這些樓房後來又在 1697、1698年重建,現在成為布魯塞爾的市政中心所在。 而布魯塞爾現在也是「歐洲聯盟(European Union)」組織的行政中心,真正可說是Heart of Europe。

不平靜歷史塑造開放文化
接著要提到的是另一個旅遊景點─布魯塞爾南部的滑鐵盧(Waterloo)。在一場改變歷史的滑鐵盧戰役中,英國的威靈頓公爵率兵和普魯士聯軍擊潰拿破崙,讓想要東山再起的拿破崙和他的歐洲帝國徹底覆滅。如果當時被放逐的拿破崙成功的話,不知後來歐洲的版圖和歷史將如何被改寫。

事實上一千多年來,比利時的戰爭不斷,每次戰爭也都留下了悲傷的紀錄,從宗教戰爭、英西戰爭、英法戰爭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市場花園之役(Operation Market Garden),比利時都無法置身事外。尤其比利時戰事的失利,讓第二次世界大戰又多拖了一年才結束。所以,我們可以說,歐洲的歷史是因為比利時而改變的,而且不只一次。也因為歷史上長期的爭戰和強權的傾軋,塑造了比利時人開放的個性和文化。

在布魯塞爾的舊市區部分,仍然承襲了歷史的風貌,看不出什麼改變,街旁多還是一些賣蕾絲和巧克力的店面。布魯塞爾的蕾絲製品(Brussels lace)舉世聞名,乃在於它是用細麻而不是棉花織的,最後再用細軟紗綴編而成。它細緻、堅挺且造形立體,普遍受到歐洲人的喜愛,但價格極為昂貴。英國國會為了保護貿易還特別立法禁止蕾絲進口,導致大部分正牌的布魯塞爾蕾絲要靠走私。事實上英國皇室服飾的領子須要硬挺,特別喜好用比利時的蕾絲,看看當時國王、王后和貴族的油畫中衣服的領子,都是用比利時的蕾絲。當時他們把走私的蕾絲統稱為 Point d’Angleterre,英文就是 English Point。

叛逆精神與詼諧文化
布魯塞爾還有一個遊客必到的景點,就是尿尿小童(Manneken Pis),這位舉止有欠雅觀的小朋友其實就是比利時人略帶叛逆精神和詼諧文化的象徵。當然在不遠的地方,也就是從 1987 年起,還有一個女版的尿尿小童(Jeannake Pis),則有點教人不敢恭維。看到許多遊客一邊吃著比利時鬆餅(waffle),並在小童前照相,就想起美國最初是沒有比利時鬆餅的,是從 1960 年代辦了兩次世界博覽會以後,才流行到美國。巧克力店裡也有許多小童造型的巧克力供遊客挑選。

布魯塞爾博物館裡還陳列了一系列各國為小童特別設計的衣服,當天我所看到的穿著好像是印度的禮服。在所有訴說小童的不同故事中,我最喜歡的版本是他用小便把一個即將爆炸的炸彈引信給尿溼了,而解了城市之危。

站在「大廣場」上,我和內人四處取景拍照,只是自己已不復當年的身影,體重增加不在話下,心靈上也飽經風霜,和當年相較改變許多。「大廣場」上本來就有不少活動,還架起了兩個很大的舞台,看樣子明天就會有大型的藝文表演。在市政廳的同一邊,天鵝飯店的白天鵝燈打在現場,非常醒目,旅客進出頻繁,一幅生意興隆的樣子。巷子裡再下去,則是一字排開專賣淡菜的小店。遊客們熙來攘往、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小國寡民的分寸拿捏
這趟比京之行讓我感觸良深的是,比利時雖然是小國寡民,但這個社會的分寸似乎拿捏的很好,歷史上不斷的戰禍讓他們體悟到,老百姓如果能安居樂業應是最大的價值,他們對外開放,對內包容,建立了現在社會穩定的基礎。比利時有五百多天沒有政府,但老百姓看起來都還過得不錯。

相較之下,美國兩黨對財政預算的問題僵持不下,聯邦政府已經停擺了。義大利内閣不信任案的危機雖然暫告解除,但聯合政府是否自此就順利運作,還有待觀察。而台灣行政與立法的爭執,已經讓政府有名無實。但老百姓的生活還是要過下去,大體看起來,每個社會的民眾也仍然各就各位,過得也還可以。心想如果社會上沒有政治人物,這些社會應該會好很多。

禁不起比利時鬆餅的誘惑,我跟內人各買了一片,跟 33 年前一樣,兩人手牽著手離開「大廣場」。我們此刻的心情是百姓的心情,嘴裡享受的是最簡單百姓的食物,無拘無束,心無旁騖,這不就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也是所有政府要給予百姓的嗎?

原文刊載於《旅韻墨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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