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寄情

文/作仁

回憶年少輕狂，我常覺得需要從親身參與自然的衝擊中，換發出沛然不可禦的活力。現在，我卻從平靜中了悟世界，並從思考中參贊萬物的化育。

中國人常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也是習於寄情山水的中國人，長久以來對山與水不變的一個詮釋。對我而言，「樂山」或「樂水」似無關仁、智之辨，卻反倒與我的年齡較有關聯。年輕的時候，我曾迷戀水的活力與多變，但是近幾年來，我卻越來越喜歡山的靜謐與穩重。

波濤水浪窺盡宇宙 笑泯世間恩仇
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天，我常會迫不及待地衝到海邊或山澗中戲水。我喜歡讓那冰清沁涼的水，把我那灼熱的身體及我那好像永遠靜不下來的沸騰的心情，稍微冷卻一下。或者也可以讓溪水輕撫我那奔跑後疲累的雙腳。然而我更喜歡讓碧藍的海浪衝擊血脈賁張的肌肉。浮沉在清涼的浪濤中，我可以凝神感覺到，每當一個大浪來襲時，那股不可抗拒的大自然的力量，狠命地將我往外吸走，而一個浪頭壓下時，又硬生生地把我用力往內推回。在紛飛的浪花中，嬉戲於這兩股推拉的力量之間，我逐漸感到怡然自得，好似我就是控制這兩股大自然力量的主人，可輕易地將它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徜徉水中，遙看其他不諳水性的弄潮客被浪打得東倒西歪，更成為我縱情「滄海一聲笑」的源頭。仰望那晴天時蔚藍的海天一色及迎風飛舞的雪白浪花，滿天飄散在艷陽下晶瑩閃爍的水珠，不啻盡窺了宇宙的奇觀，泯滅了多少人世間的快意恩仇。

雨與海的另一番風韻
而陰雨的海邊，也另有一番風韻。深灰的天空及靛藍的大海，被分不出是雨滴還是浪珠的水氣連成一片，潮汐、風吟、雨聲交織，協奏出一首天地間無與倫比的和諧而雄偉的交響樂章。但我最喜歡的，仍然是當心情沉悶時，卓然兀自端坐在海堤旁的大石上，讓陣陣大浪沖激我的身軀、撼動我的心靈。看水花狂瀉在我的四週，不由得抓緊被浪濤搖撼的巨石，以對抗那勢如排山的海水強大的壓力與吸引力。口中品啜著鹹澀的海水，心中泛起陣陣驚懼，才感到人的渺小及生命的脆弱。當海浪退去，留下晶瑩剔透的泡沫與不絕如縷的海草覆蓋在身上時，又猛然警醒生命的存在。

蒼勁山巒姿態萬千 天地悠悠任遨遊
然而，曾幾何時，我對海的鍾愛，似乎突然褪去，轉而投向巍峨山巒的懷抱中。無論身處何地，辦公室也好，酬酢宴飲中，或者是擱淺在交通的壅塞中，我的心禁不住會嚮往山中的清靜與安逸。所以，只要空下來，我就會想往山裡頭跑。也許可以享受那清新朝嵐的微寒，或在昉晧的斜陽下，凝視奇岩峭壁濃淡相間競逐豔麗。

其實，山裡的變化還真不比水中的變化少，只是它的轉換稍慢，也更需要一顆寧靜的心去接納並了解它。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四個季節，彼此各有不同，但是它們會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週而復始地重複展現它們的風姿。仲夏白楊葉在晃動的艷陽下閃爍微風輕拂過山林，鶯鵠和鳴清頌著大地。颯颯北風吹起，抖落一地朝霜，滿山遍野重燃秋之火，向晚的煙霞掩映黃紅。一字排開的歸雁在染上一抹秋色的山谷上空掠過，芒草更在蓊鬱地迎風招展。但是不知不覺中，雰雰的冬雪飄落在深谷堅壑中，絢麗的秋景霎時間就被嚴峻的冬意所掩蓋了。寒雪簇擁著冰封的遠山，天地皚皚一片，令人興起無垠無涯之思。枯枝冬暮冰霙冷日，塵俗好似杏無人跡。然而，霣雷乍響，嫩葉已然突破寒霜枝頭，春意也已悄然進駐山中，一夜間，荒坡上花團錦簇，奼紫嫣紅，生氣盎然。從亙古到未來，年復一年四季在山中循環不息，週而復始。我這個慕名而至的山中過客，只是在這永恆的大自然中，攫取了瞬間的美景與詩意罷了！

靜靜尋思學會享受孤獨
回憶年少輕狂，我常覺需要從感官的刺激中掌握生命的本體；從自然的衝擊中，發現力量的真實；並從親身的參與中，煥發出沛然不可禦的活力。可是現在，我卻從平凡中發掘出生命，從平靜中了悟世界，並從思考中參贊萬物的化育。我也更習於沉浸在自然天成的山林中，靜靜尋思參悟人生的禪機，自比是一個寄懷於泉林的山野人！一個懂得享受孤獨的人，是永遠不會寂寞的！

原文刊載於《旅韻墨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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